魏宏遠:錢謙益“弇州晚年定論”發覆
王陽明為闡發“心學”的合法性,推出瞭“朱子晚年定論”之說,以朱熹晚年思想來否定其早年思想。王陽明這一做法啟發瞭錢謙益,錢謙益也提出瞭“弇州晚年定論”,通過強調王世貞晚年文學思想的自我否定,並把否定內容作為其文學思想的“定論”,以此來否定王世貞早年文學思想,進而否定七子派復古運動。錢謙益提出的“弇州晚年定論”成為文學史上的一樁公案,今人錢鍾書、卓福安、顏琬雲、孫學堂、李聖華、李光摩等都曾予以關註,然而由於一些研究者未能看到王世貞晚年重要的文獻資料:明抄本《弇州山人續稿》、明刻本《弇州山人續稿附》等,因此對“弇州晚年定論”的認識存有偏誤。其實就王世貞而言,作為一代文壇盟主,其一生“多歷情變”,其文學思想或作品風格常常因年齡、心態、信仰、生活際遇等的不同而發生轉變,然而後人在解讀王世貞時卻常常將之納入復古運動的系統,以復古運動的共性來規約其文學思想的獨特個性,這種以王世貞某一時段的思想或作品風格來替代其整體,就會以偏概全,無法把握其文學思想的“最終意圖”。
“弇州晚年定論”中“定論”一詞濫觴於王世貞,其《書李西涯樂府後》一文稱作《藝苑卮言》時,“年未四十,方與於鱗輩是古非今,此長彼短,以故,未為定論”,這裡所言“定論”,說明王世貞晚年認識到自己早年文學思想尚未成熟,《藝苑卮言》不是自己文學思想的“最終意圖”。王世貞後來在與胡應麟的信函中也有類似說法:“仆故有《藝苑卮言》,是四十前未定之書”[1]卷二○六《答胡元瑞》。王世貞此番“定論”之語,引發後世對其晚年文學思想的關註,在歷史演變過程中“弇州晚年定論”遂形成頗具“公案”性質的話題,經王錫爵、李維楨、焦弘等人進一步闡發,至錢謙益提出王世貞晚年“自悔”時已引起廣泛關註,再經錢鍾書先生及近時學者的進一步推演,至今仍話題不斷。其實,“弇州晚年定論”的核心問題,就是王世貞晚年文學思想是否發生瞭轉變。圍繞這一問題,又可次生出以下幾個問題:其一,王世貞晚年是否“自悔”;其二,錢謙益“弇州晚年定論”說是否可信,王世貞晚年對王維、蘇軾、白居易、李東陽、歸有光、宋濂等人的文學思想的認識是否發生瞭轉變;其三,錢謙益“弇州晚年定論”一說的動機何在;其四,“弇州晚年定論說”的本質是什麼。“弇州晚年定論”至今仍未塵埃落定,尚有進一步澄清的必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