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敬澤 辦公室裡的屈原
文章分類:戰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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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離騷》,古今第一大牢騷也。
據說,屈原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。但照我看來,屈原絲毫不浪漫,《離騷》裡,該同志官場失意,就開始失態:“制芰荷以為衣兮,集芙蓉以為裳”,換上奇裝異服,並戒瞭大吃大喝:“朝飲木蘭之墜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,然後,就天上地下一通亂轉,把古聖先賢、八方神仙全都請教一遍,陣勢弄得極“浪漫”,但那“抒情旋律”七彎八繞,始終不離最實際的問題:怎麼辦?調離、跳槽還是留下來、熬到底?是從此放松瞭思想改造還是繼續嚴格要求自己?多年前看過《離騷》,隻覺得它像一座熱帶植物園,充滿稀奇古怪的花木。如今再看,已是人到中年,這才發現它是有關中國讀書人的人生意義,這意義簡單地說就在“進退出處”之間,四字如四面鐵壁,牢籠多少靈魂。而屈原的天馬行空其實也是獅螺殼裡的道場,正在那兒焦慮地撓墻。
這些話不該說,想必很多人不愛聽,至少粽子廠不高興。但我已經不打算吃粽子,粽子廠的心情與我無關。反正粽子總會有人吃,比如老公有瞭情人或包瞭二奶,那就不妨在端午節買幾個,一邊吃,一邊長籲短嘆讀《離騷》,正所謂情景交融。《離騷》本是政治詩,但屈原有時把它寫得像情詩,而且是失戀的、被拋棄的情詩,這可能是他的一大發明。漢儒講《詩經》,“寤寐思服,輾轉反側”,明明是想那小妹妹想得睡不著,硬解成心裡惦著領導,生生熬出瞭失眠癥!這種奇怪詮釋純屬不說人話。現在重讀《離騷》,我覺得該思路恐怕是受瞭屈原啟發:“惟草木之零落兮,恐美人之遲暮”,“眾女嫉餘之蛾眉兮,謠諑謂餘以善淫”,話裡話外,眉頭心頭,直把大王比成瞭老公,當自己是怨婦;每看到此等處,我便欲掩卷嘆息:何必呢,何必呢,離婚就是瞭。